【照面】我弟弟不可能是妖后！ 九~十一
九
“公子，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嗯？”夜尊放下手中的书，侧头看了张永一眼，只见这内侍笑得好不灿烂，不由挑眉，“有什么好事？”
此时，夜尊已留在皇宫两月多了，张永已经熟悉了这位贵人的脾性，便也只是笑，却不多嘴，只又说了一遍：“公子请。”
夜尊果然不再问，站起身振了振衣袖，随着张永走了。
此时夜尊通身的打扮已与两月前大不相同。量身做的衣服流水似的送到他面前，全是京城最时兴的样式，也是最好的布料。衣裳多了，夜尊选衣偏好浅色的习惯便凸显出了，平日里尤其喜欢穿一水儿的白衣。只是虽是白衣，夜尊的气质是改不了的，好好的白衣让夜尊穿了没有一点出尘的气质便罢，反倒带上了谪仙堕妖的诱惑，让朱厚照愈发喜欢。
只是朱厚照嫌白衣单调，便又乐此不疲地给夜尊添了许多配饰。衣裳已经单调了，腰带就要繁复好看，只是不能落了俗套，否则反而配不上夜尊的一袭白衣和身段，便多挑雍容低调的样式，零零散散也攒了一衣橱。今日此时，夜尊便选了一根青色的腰带，用金线配合着暗纹绣出朵朵祥云，走动间有流光闪过。
此外，还有束发的玉冠和腰间压衣摆的玉佩，无一不讲究。夜尊走起路来又向来不疾不徐，自有一股“大祭司”当有的气派，远远瞧着，便是一位气质翩翩的世家公子。
夜尊一路跟着张永走到御书房前，张永刚要领着夜尊悄无声息地进去，就听见书房里，一个挺年轻的声音正朗朗道：“……天纵英才，还望莫要为妖孽所惑，误了国事。”
张永内心“咯噔”一下，立即低下头偷眼用余光去窥夜尊的神色，却只见到了一张面无表情地脸。然后听见响亮的“吱呀”声，御书房的门被夜尊用力推开，一串清脆的笑声响起，夜尊已经走入了内殿，高高扬起的语调带着刻意的媚意，却不见矫揉造作，反而疏狂洒脱。
“我从来就是妖孽，妖孽以迷惑圣上为己任。”夜尊大步走进御书房，宽大的袍袖猎猎生风，擦过恭敬垂首站立的官员。
夜尊目不斜视地走过此人身边，抬步走上台阶到了朱厚照身边，侧身坐到朱厚照腿上，胳膊软软环上朱厚照的脖颈，笑着轻柔道：“不可以吗？”
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向座下扫去，然后在看清那官员的脸后如遭雷击，原本慵懒魅惑的姿态陡然僵住，全靠朱厚照在他腰间环住的手才不至于从朱厚照身上滑落。
“Aha？”
夜尊轻声呢喃，用蒙语叫了哥哥。
站立在御书房中央的人闻言也顾不上御前失仪了，抬头向御座的方向直视过去，看见了脸上尚留着一丝僵硬的魅惑慵懒的夜尊，正呆滞地看着他。白发红痕，是最好认的模样。
“Hu duu。”
那人也轻声唤了一句。
夜尊只觉得自己鼻尖一酸，眼眶已经红了。
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哥哥，听见来自乡音的一声“弟弟”，他心里的委屈忽然决了堤，有千言万语的心酸想要倾诉，想要让哥哥抱抱他，安慰他，摸摸他的头，让他蜷进哥哥的怀里。
太多的心思在千回百转，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好在千头万绪里胡乱抓出个线头，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
“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你、你这、这……不知羞耻。”
夜尊一句带着哭腔的蒙语还未说完，座下站立的人却好像是陡然反应过来一样，脸忽地涨红，匆匆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官话斥责。
朱厚照听得此语，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然后下意识地，搂住夜尊腰部的双手分了一只出来，搂住了夜尊的肩，将人往自己怀里压了压。
在那句斥责冲入大脑的一刹那，夜尊全身都是绷紧的，一双总是含情脉脉的眸子陡然睁大，盛满心碎的痕迹。
而后，肩背被一只有力地臂膀扶住，夜尊身体往前一冲，下巴搁到了朱厚照的肩上。他的心忽然安稳下来，僵硬的身体放软，严丝合缝地贴到了朱厚照的身上，背对着座下之人，连侧脸的力气也不愿浪费。
他浅浅笑起来，笑得书房内的另外两人都心头发紧。
“弟弟，我不……”
他在急什么？夜尊有些茫然地想，只是都无所谓了吧……反正，他不想听了。
于是，夜尊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心心念念的哥哥的话音，冷漠地道：“蛮夷之人，不知廉耻。”
死撑着说出这句话，夜尊已经完全不想知道自己的哥哥会有什么回应了，只将头埋进朱厚照的颈窝抱着他。
夜尊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疲惫，懒得说、懒得听、懒得看，世界似乎是雾蒙蒙一片，与他之间隔开了一层，抬起手指也触不到空气。
他寻遍草原，越过高山，呕心沥血，勾心斗角寻到了他一直执着想找的，却是物是人非。
夜尊听见他的哥哥好像争辩了什么，听见了朱厚照急匆匆将人斥退，感受到一双手将自己扶起来，感觉到有一只手轻抚自己的脊背似在安抚，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温柔又焦急，很轻声地对他说着什么。
夜尊的眼睛缓慢地对准了焦距，看清了眼前焦急却又强自克制的人，下意识给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却换来一句更加颤抖的：“别笑。”
不笑又要怎样呢？夜尊想了想，想说些什么，让抱着自己的人别担心了。张开口，却冲口而出的却是：“他是我哥哥啊。”
他是我哥哥啊！
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呢？
久别重逢，他就只想对我说这个吗？
夜尊的眼圈又红了，却没有泪，只是又一次疲惫地闭上眼，手一点点用力，抱紧了朱厚照，蜷进了朱厚照的怀里。
朱厚照会意，将人打横抱起。走出御书房，一个眼刀划出去，内侍立即都低头噤声，悄然跟在朱厚照身后。
抱着人上了步辇回到寝殿，朱厚照轻轻地将人放到床上，小心地帮夜尊褪去了外衣和鞋子，又给夜尊将被子盖好掖紧。然后坐在夜尊身边，看了他好久，最后试探地伸出手，点了点夜尊的眼角。
明明那么难过了，为什么就不能哭出来呢？
你可以哭啊，我会帮你擦眼泪；你痛可以叫啊，我会帮你吹气上药；你难受可以说啊，我陪你与你同仇敌忾。
你现在又不是一个人了，为什么还要一个人扛着呢？
还是你就是故意要惹我心疼？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想看他笑，爱一个人是愿意陪他哭。
十
夜尊睡醒起来时，天已经擦黑。朱厚照就靠在他身边，见他睁眼也不急着凑上来，等着夜尊自己醒觉。
夜尊先是拱起来一点，靠在床头发呆，这样呆坐过半柱香的时间，才揉揉眼算是彻底清醒了，想起了睡前发生的那点事，抚了抚额，有点唾弃自己。
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吗？怎么就能情绪起伏这样大？居然就这么闹腾了一场，白白浪费了一下午的时间。想想后来自己那位哥哥的反应，他也不见得就是怀了恶意说出那句话的，计较什么呢？
侧头，就看见朱厚照正看着自己，眉头微蹙，似是有些担心，不由就对他绽放了一个笑，主动凑到他的怀里，献上一枚吻。
“我没事！”
不论如何，经过这件事，夜尊确定了朱厚照对自己真的很好很好。先是如约帮他找来了哥哥，然后又在他心思恍惚的时候努力地安抚他，之后又小心地抱起他，亲力亲为给他更衣掖被子。一时间，朱厚照曾经对他全部的好也被夜尊重新翻上来忆起——苦药后翻花样的蜜饯，上朝前轻手轻脚掖被子的动作，操心过头要他多加衣物带手炉的叮嘱……
夜尊向来信奉真心换真心。况且，这两月相处，他心底对朱厚照不是不喜欢，又刚刚在心心念念十余年之久的哥哥那儿碰过钉子，此时已经在心底许下了终生，动作言语都亲近不少，连神态也软和下来，不再总是慵懒邪笑的模样。
朱厚照敏感地感受到了夜尊的变化，有些惊喜，又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事实证明，懂得等待的人终归能得到最好的奖赏——毕竟有趁虚而入的机会，总能最先得到。
过了一会儿，夜尊自己从朱厚照的怀里出来，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物。
“吃饭吧。”朱厚照也跟着起身，顺手将夜尊的外衣递过去，“你今天还应该喝药，等会儿多少吃一点，然后把药喝了。”
“好。”
夜尊浅浅笑起来，换好衣服后伸手握住朱厚照的手，一起走到饭桌上去。
朱厚照心神忽地一荡。
真是奇怪，他和夜尊认识的当天便直接翻云覆雨，对彼此的身体了解极深，平时偶尔腻歪起来，一下接着一下的啄吻也没少过，都不曾觉得有什么。可此时，简简单单地牵个手，却满心欢喜起来，还有一些羞涩。
一时间，他像个毛头小子，脸红了，还挂着傻气的笑。
到了饭桌边，夜尊自然而然地放开手，却不见朱厚照坐下来，有些诧异地回头去看，正瞧见朱厚照这一脸鬼畜的表情，没忍住噗嗤笑出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笑了个前仰后合。
朱厚照反应过来，见到夜尊一副夸张的样子，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想要恼羞成怒，却在夜尊的笑声中没绷住也笑了起来。
虽说爱你所以愿意陪你哭，但若能一起真心地笑，那便是更好的事了。
十一
“哥哥。”夜尊看见走近室内的沈巍，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对着沈巍浅浅一笑。
“Hu duu。”沈巍轻唤。
侍女引着沈巍坐下，然后给两人奉上茶退下。
“好久不见。”夜尊轻啜一口茶水，平静道，全然看不出当日御书房内的失态。
沈巍低了低头，很羞愧的样子，没有去喝茶，只认真道：“对不起。”
夜尊温言挑挑眉，很无所谓地回应：“没关系。”
气氛忽然又沉闷起来。
夜尊一边饮茶，一边打量着面前与自己阔别十余年的哥哥，忽然品出了陌生的味道。
上一次见面，久别重逢，夜尊看到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容就已经激动起来，心情起伏大喜后又是大悲，来不及多想什么。之后数日又是刻意回避不愿去想，以至于到如今，相对无言，夜尊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十余年分别后的陌生感。
先是皮囊，他自己从稚子长成了成人，哥哥也是，尚还能从外貌得到熟悉感，只是因为他们是一胎双生，除去白发与眉间血，长相一模一样罢了。
而后是姓名，哥哥换名字了，是个汉人的名字，他不叫嵬了，有了姓，也改了名，叫作“沈巍”了；而自己，也已经抛却曾经的小名，成为大祭司，有了尊号，叫作“夜尊”。
更深层次的是性格，以前兄弟两人整天都为吃饱穿暖发愁，没空学别的、想别的，现在沈巍显然是读过很多书了，性格温润，带着中原文人的保守，对了，朱厚照还说他哥哥现在一方父母官了呢操心的已经是千家万户的生计；而他自己，做过奴隶又当过大祭司，自卑压在心底，自负高悬于心，对什么事都作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又对什么事都铭记于心，睚眦必报。
最重要的，是相处时的感觉。
那种什么都能在对方面前说，什么都能做的相处模式，一去不复返了。
夜尊原以为所谓物是人非指的是故人面目全非，恨对方人心易变，此时才知道原来物是人非只是自然规律，一别十载，大家都变了，谁也恨不着谁。
若说谁有错，只能说是他自己，太执着过去是错。
“你……”沈巍犹豫着开了口问，“这些年，还好吗？”
“挺好的。”夜尊手里的茶已经换过一杯，侍女顺手也换下了沈巍面前的冷茶，“你这些天如果打听过就会知道，我来中原前，是大祭司，来中原后，朱……就是皇帝，很喜欢我，待我更好。”
“是，我听说了。”听到夜尊提起皇上，沈巍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犹豫着问道，“你……今后怎么打算？什么时候回草原？”
夜尊颇觉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回草原？”
“你已经是蒙族的大祭司了，是蒙族最尊贵的人，为什么要留在中原？留在皇上身边，去做、做……”
“娈宠？”夜尊接话，摇头笑起来，“哥哥不明白是吗？”
“今上……天资极佳，但，行事……又向来随心所欲，风流多情，实非良配。”
沈巍对夜尊是真心实意地担忧，为弟弟的未来做打算。只是疏不间亲，如今在夜尊心里头，到底还是陪了自己好几月的朱厚照更加亲近，便蹙起眉，不怎么开心。
朱厚照辛辛苦苦旁敲侧击近十天，就为了想让我见你一面，不留遗憾，还说了你不少的好话。夜尊想，你和我才一见面，你却要讲他的坏话。
“是不是良配我知道，他有多好你不知道。”夜尊放下茶盏，瓷器磕在木桌上的声音有些刺耳。
沈巍见夜尊一副铁了心的样子更急，有些担心弟弟真的对花心的皇帝动了心，语速加快起来：“你可知道豹房内有多少容颜姣好的男女？你又可知仅仅我借住的这几日就有多少人来向我示威？Hu duu，他是皇帝，你又是男子，怎堪为良配呢？草原确实不如中原繁华，可你是天命的大祭司，身份尊贵，回到草原，你的衣食起居仍不会太差，何必把自己困在中原？”
自见到了夜尊，朱厚照再为想起过从前的那些莺莺燕燕，这两月多，从来都是只围绕着夜尊一人打转而已，以至于夜尊一时间竟也要忘了从前朱厚照的风流。只是回去如何和朱厚照算旧账是之后的事，如今夜尊却是要完完全全帮着朱厚照的。
“我到中原两月多快三月了，从未见到过他身边有别的什么人。你也说了他行事随心所欲，巧了，我也是。我认定我与他可以长久。”
“你！”沈巍气结。随心所欲是什么好词吗？说难听点，今上那叫行事荒诞，离经叛道。
被夜尊晾了十余天，沈巍一直都在追忆往昔。满心满意都是自己那个瘦弱乖巧的弟弟。他即为当日的口不择言后悔，又为久别重逢欣喜。闲来无事，满脑子想的都是之后要怎么对弟弟好，弥补这错过的十几年，蓬勃的宠弟弟的心思时隔多年重新爆发出来。
而当哥哥的，自然希望自己的弟弟能走一条安安稳稳的康庄大道。而相比在帝王身边如履薄冰，回蒙族就是那条安稳的大道。
可没想到，弟弟是不愿意的。
见沈巍气到说不出话，夜尊念及他毕竟是为自己着想，也软和了态度，道：“我现在愿意信他，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呢？真有哪一天，便是他既无情我便休，一拍两散的事情。何况我留在中原不好吗？哥哥也在中原啊。”
“你要回蒙族，我就也会跟着你回去。”沈巍说出早已做出的决定，“只是皇上着实不是良配啊！Hu duu，我们一起回蒙族不好吗？”
“不好！”沈巍一再说朱厚照坏话，夜尊的耐心终究耗尽，霍然起身“你，是朱厚照帮我找到的；今天，也是朱厚照劝我我才来的。他好得很！至于回蒙族，你都十几年没回去了，现在也更加不必了。”
十几年了，你没来找过我，现在何必又要让我离开对我好的人？
又一次，兄弟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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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巍凭实力得罪弟弟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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